Et à demain, ami fidèle!
 
 

【米英】盲然无措

旧稿解禁

普设米英

By 杰安


       亚瑟·柯克兰对于自己的人生和自己看得很清楚,该有什么不该有什么,从不越界。除此之外,说他别的什么都看不到也不为过。他确实看不见。他太过于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一成不变的日常,一切保持在最简单的状态。将身边的一切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即使是仅能用指尖触到的东西,他也从不努力去够。他的世界的界限很清晰,什么是他的,什么不是他的。界限外的一切被未知的黑暗笼着,界限内的一切被熟悉的黑暗笼着,包括他自己。这些当然都是抽象意义上的黑暗,因为对于一个生来双目失明的人来说,没有光,也就没有其对应的暗,活着就很好。他的教养与天性使他不至于对于自己与普通人不一样的部分心生怨尤,他的不甘也只体现在坚持要独居这一点而已。他来到小镇的另一头,租下这座屋子,然后重新开始划他的界限。他的门口步行道上有一个豁口,秋冬时候总会被枯叶盖住,绊倒过不止一个人,亚瑟与它相安无事,因为他从安顿下来起,就从未踏出过小院那么点的距离。


        一只奶猫被困在树上了,隔着玻璃朝他殷殷地叫。院子里的树和其余的草木一样,约了园丁每一季节修剪一次,正是交季时候,带着三个月野蛮生长带出来的荒芜感,仿佛房子里没住人一般肆意。亚瑟听见它叫了一阵子,高处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迟迟没人来理它,它也不走,于是没把握地拨通了火警。这是他那天遇到的第一件打破日常的事。第二件是遇到了阿尔弗雷德。


       救下猫的消防员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敬业心,执着于给求助者一个交代,赖在门口不走。门铃大作。本该只在每周一响起来的铃声和屋外陌生的人声一起将亚瑟的早晨搅乱。他打开了门,然后听见对方不安地退了一步,说了声抱歉。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都会对他抱歉,但他们没什么好抱歉的。比起寻常的你好,他们似乎过于执着于他看不见这个事实。他们的眼睛看得见并不是他们的错,他的眼睛看不见也不是他们的错,但人们对他抱有歉意,仿佛命运的寻常也是值得愧怍的。他觉得自己活得很完整,很安全。那人又念了一句抱歉,亚瑟等着他说话,可是那人沉默许久,仿佛突然失了语。


       “我…能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出乎意料。消防员语速很快地辩解说如果猫找到了主人家或者新的归宿,他好让他知道。一只猫而已。亚瑟不解。联系方式就不必了,如果找到了他可以来这里跟他说一声,反正他哪也不会去,也哪儿也去不了。消防员,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开心地道谢,说他叫阿尔弗雷德,新来镇子上就职不久。


       “亚瑟·柯克兰。”他朝着声音方向略昂起头,笑了笑。他没见过自己笑的样子,只是依照记忆和感觉牵动嘴角的肌肉往两边上方带。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呆滞着,无神。他曾听别人称赞他父母的眼睛好看,但是对于他来说,“好看”这种词都缺乏意义。他也听过不止一次的“如果”,如果他不是个瞎子,也许他的眼睛也会那么“好看”。不仅“看”与他无缘,“好”也与他无缘,“如果”则是被他排除在字典外的毫无意义的设想。亚瑟·柯克兰是个不存在“如果”的人,他瞎得很彻底,也很自由。他的自由在于不用虚妄的假设困住自己,不期待所谓奇迹的发生或者因为它的不发生而怨天尤人。他的命运是一幅虫蛀的老挂毯,一开始的不完整促成了他对于完整这个概念的残缺,因为看不见,他将一切于看有关的东西排除在了自己的圈子外,比如颜色,比如美丑,比如光,包括但不仅限于阿尔弗雷德口中的爱情。


       第二天早上,亚瑟应门的时候愣了一下,一开始并没有认出那个声音。


       “早上好!今天我值班,正好路过,过来打个招呼。”


       “早上好。”他礼貌地回道,记起来就是昨天的消防员。外面刚下过雨的空气有点凉,带着泥土的潮味,他还闻到了热咖啡的香味。

 

       “你喜欢咖啡吗?”那个声音问。

 

      “不算讨厌吧,”亚瑟说,“我是茶党。”


       他只是为了来打声招呼吗?那位...阿尔弗雷德?他合上门,回到刚才被打断的早餐旁边。如果他能看见,也许会注意到他手上一刻不停的小动作,他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他紧张地绷起的脊背和时刻想躲开缺一刻也离不开他的目光。


       阿尔弗雷德在向他示爱,笨拙得令人莞尔,一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他看不见爱情。但他不知道不管看不看得见,爱情里的人一样盲然。爱情是两个人的束手无策。


       “下午好!今天有点下雨,门口有些滑哦!要小心一点。”


       “对了,那只小猫我收养了,你觉得什么叫名字好听?”


       “早安!亚瑟。其实也没什么事,转悠着而已。”


       “最近火警有些多,亚瑟注意安全。有事记得打电话。”


       “早!就是来打声招呼,噫上班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习惯是件奇妙的事,在他注意到之前,他习惯了那个每天总抽时间站在他门口编出各种奇奇怪怪理由的家伙,就像他习惯活在一个和别人不同的世界里一样。阿尔弗雷德一定会发光,如果他看得见的话,他总是那么有活力,那么起劲,不像他,将周身所有的情绪气场和感觉都仔仔细细敛起来,然后安静地活着。阿尔弗雷德抱着猫来的第三次,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吞下了那个嘴边的“不”字,终于问他是不是有空进屋坐会儿。


       蒲柏还是只小猫,正淘气的年纪,老气横秋的名字被阿尔弗雷德喊得清脆,噼里啪啦的泡泡一样。这是亚瑟随口起的,那天他来问名字的时候正好在读蒲柏的诗集。他本没打算认真的。它在亚瑟怀里打盹,这个孩子不认生,总想往他胸口钻,像是阿尔弗雷德的心一样。他话很多,关于消防队的,关于这个小镇的,关于他的家乡的,关于他自己的。有一次,亚瑟听到收音机分析飞机发动机的特别节目,第一反应是阿尔弗雷德应该会喜欢,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把他的话都听了进去。他从不愿欠人些什么,阿尔弗雷德塞进他的世界的热情他无以为偿,于是逐渐也说一些自己的事情。阿尔弗雷德如果不值班,就会溜着蒲柏来,伴着门铃一起的还有它软软糯糯的叫声;他如果值班,身上则会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从消防车库里带出来的汽油与清洁剂的混合体。亚瑟在园丁换季整理花园时请他把花园里的废置的木椅重新上了漆。阿尔弗雷德下一次走近这栋小屋的时候满脑子都还是今天该说些什么才能多和他待一会儿,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坐在了花园里的亚瑟。他在等他?


       “你在等我吗?”没能问出口的话。


       “不过是想透透气而已。”他这么对自己狡辩道,从那个太过熟悉的世界里出来透透气。都是阿尔弗雷德的错。他竟然开始涌动出些许冒险欲。心扉被推开了一条缝,虽然还是黑暗,但是他仿佛能感受到那端的光。


       “今天的天气好像很好。一起坐一会儿吗?”他学着阿尔弗雷德一贯的样子打了个招呼,后者粘滞着脚步不往前走。倒是蒲柏挣脱了主人的臂弯,三步两步蹿上了亚瑟的膝头。亚瑟每次都必须再三确认才敢抚上它的皮毛,生怕戳到它的眼睛弄疼它,阿尔弗雷德坐上长凳的时动作比他还要小心一些。他听到衣角系窸窣,然后木椅轻微往下沉了沉。


       “其实我也不知道今天天气怎么样,”亚瑟第二次主动开了口,“不过没下雨应该就算是好天气吧?”


       “今天天气很好。”阿尔弗雷德说。


       “是什么样的?”


       他们说阴沉沉的会下雨,阳光很好会暖和,暴雨过后有彩虹,刮风的时候云像是被赶着走的羊群;他们说天会黑会亮,傍晚清晨的霞光很美,有时候阳光会从云隙里洒出来光束,像是上帝的圣光;他们说,今天天气真不错,啊,你看不见,可惜。


       阿尔弗雷德望着灰蒙蒙天空,将雨未雨的样子,十分典型的英国天气,可是他觉得很好。他应该怎么告诉亚瑟,今天天气很好是因为你说很好,你笑了,天气就特别好。


       “像是巧克力一样的好天气。”


       他总能出乎自己的预料,亚瑟被逗乐了。


       “为什么是巧克力?”


       阿尔弗雷德没说话,这时候他的表情应该像是书里写得那样“沉默地蹙着眉”吧。亚瑟第一次遇到这个词的时候还是在小时候,老师为了解释这个词,温柔地引导着他的手摸上她故意皱起来的眉头上。每次有人陷入沉默,他就会本能地觉得他们“蹙着眉”,愿意把原本这里紧致的皮肤撅成摸上去如此不快的样子,想必是因为沉默太痛苦的缘故。这不是他的本意,他想说对不起,可是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听了太多对不起,所以也沉默着。明明只是想试着主动把手伸出圈子外去,看看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所隐隐渴望却不敢细想的那样拉住他。可他让他蹙起了眉。对不起。


       阿尔弗雷德确实别着半边眉毛,但他是因为在找东西,笨拙而急促地掏着口袋,最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块巧克力。他看看亚瑟手里舒服得直哆嗦的蒲柏,觉得它这时候真是特别可爱。


       “因为我正好带着一块巧克力。我可以请你吃巧克力吗?”阿尔弗雷德接着找补道,“很甜,跟今天的天气一样。”


       “谢谢。”他喜欢巧克力,下意识答应下来,想去接的时候才发现手被蒲柏占着不放,没等他匀出手来,巧克力的香气就在一瞬充溢他的鼻腔,唇边有脂类的触感。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阿尔弗雷德觉得自己心快要跳出胸腔,举着巧克力的手努力不颤抖。他可以拒绝他,他当然可以拒绝他,然后他会怎么办?他不知道。亚瑟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咬上了巧克力叼进嘴里,鼓鼓囊囊塞了一嘴巴嚼着,很腻,但是真的很甜,今天天气真好。


       亚瑟的院子前每天能路过很多人,一串串匆匆而过的步子,急的慢的,只有一串轻快得像是踩着笑声的脚步声不会靠近后即刻走远,那脚步声的主人会被豁口小小地绊一下,然后一脚踏空石板踩在草地上,最后小步跑过来到木椅旁或者门廊上,笑嘻嘻地道一声好。为什么会绊到?因为没看见。为什么看不见?被盖住了。原来别人也会有看不见的东西。蒲柏照例在他的膝盖上找到了睡觉的地方,他伸出手去,接过了一枚捂得有些化掉了的巧克力。这样的日子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过着,在简单的日常里添了一个简单的人和一些简单的事。回想起来意外地很简单,不意外地甜。打破这个日常的是一个六月,阿尔弗雷德来得比往常晚一些,亚瑟的手被他轻轻握起来,搭在他脑后一个棉质的绳结上。


       “我蒙上了眼睛。”他重复了一遍,“你摸到了吗?绳结?”


       “嗯。”亚瑟,“你又在搞什么鬼?”


       “现在我也看不到你了,真的一点都看不到,我发誓我没有耍赖。这样会不会感觉公平一些?”


       “公平?”


       “现在我看不到你了,我不会擅自从你的动作表情推断什么。我们只有用声音交流了。”


       “阿尔弗雷德?”


       “那个...飞行员…”


       “嗯?”


       “你声音那么好听,和搭台通话肯定比我受欢迎,而且你耳朵好,如果前面有暴风雨肯定能听出来…”


       “暴风雨不会有天气预报吗?阿尔弗雷德你在说什么?”


       “那就是在有恐怖袭击的时候,塔台被逼着跟驾驶室里说一切正常的时候,你在就能听出来他们声音的异常,就像是上次听出电话那头的我心情不好一样!”


       "......”


       “我想做飞行员。”


       “我知道。”



       “还有,宇航员也是,那些术语好难背,如果是你肯定一听就能懂。”


       “阿尔弗雷德…”


       “还有...总之…”他的声音突然小下去,“我想和你一起做梦,你愿意一直在我身边吗?”


       “可是我是真的看不见啊。”还是开玩笑的口气。这句话是本能地送出去的,一盆冷水浇在自己的心上滋啦一声,难听得不合时宜。太远了,他走得太远了,太陌生,绕是阿尔弗雷德在身边的喜悦也掩饰不了那种心慌与恐惧。他本不该求那么多,都怪阿尔弗雷德让他燃起贪念。他想触摸他的脸,想知道说这句话时候的他是什么样子,想知道这种感觉叫做什么。这些情绪如同火苗,使他庆幸自己还可以活得如此普通,不安全,却有色彩。


       阿尔弗雷德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他是不是又皱了眉?如果是他自己,亚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太习惯用“看不见”这一个词结束所有的话题和可能性,辅以不认真的口气和笑容来减轻对方和自己的罪恶感。


       “为什么是我?”他低声重复道,“我又看不见你。”


       爱需要被看见,眼角里每一个细微动作,瞳孔里填满了爱人的影子,当那个人走近,看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缩小,眼神的相会,不自觉的笑,极其细微的幸福。这样的幸福,和看到彩虹或是去喜欢的地方旅行一起,早已被亚瑟排除到了自己的封闭圈之外。得不到的东西,就把它忘掉。没有复明的希望就不想着复明,体会不了的景色就当它只存在于故事里,爱情同理。就连自己的人生都看不清楚,跟一个勉强活着的人,怎么谈爱情?落了锁蒙上了布的不只是他的眼睛,倒不如说安详地将人生锁上更容易一些。从小身边人对他的要求只有好好活着,他不曾被期盼过什么,自己也就学会不期盼了。


       美国大男孩支支吾吾,刚才的一长串词仿佛把他的语言能力都抽走了,愣了半响,憋出一句大概是在他的iTunes歌单里烂了几个世纪的“我爱你。”       


       太普通了。普通得太美好了。声音在抖,几乎是气声送出来的。他又没有魔杖,这也不是飞来咒,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丢了心,胸腔空空如也?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谁都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电影演到这里应该是一个留白,刻意切掉的镜头,伴以突然响起的背景音乐。这时总该来些什么打断他们的沉默,好让他们确认现在确实是在现实之中,这近乎完美的沉默并不是什么偶然。沉默里的时间过得很慢,将刚才的告白推至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仿佛生来一直就这么沉默着,只存着遥远的、似乎是梦里的记忆,模糊地意识到彼此是恋人,意识到一旦打破沉默,他们的生活将改变,向着未知的方向。


       阿尔弗雷德还是蒙着眼睛,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勃勃地跳动,世界的其他杂音都像是它的陪衬,他不自觉地捕捉着亚瑟的呼吸声,用听觉确认他的存在,正如他一直做的那样。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普通,习惯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是亚瑟·柯克兰让他感激起了自己拥有的一切。如果他也看不到他,那他们就不会在一起,这是他此刻最没有办法想象的事。打破沉默的是亚瑟的手指摸索他绳结的声音,细微的摩擦感使他头皮发麻。眼前的布料脱落,他眨了眨眼睛。


       “看着我。”亚瑟说,他深吸了一口气,爱这个动词于他太陌生,他说不出口,于是千兜百转出口一个“好。”


       几年后的一天晚上,阿尔弗雷德梦见亚瑟站在自己面前认真地问自己是不是爱他,但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拼命点头,整个人都晃了起来,摇得头晕眼花,连带着被他拽住胳膊的亚瑟一起晃。可是他用尽办法还是不能发出半点声音,而他一切的狼狈肢体语言都传达不到亚瑟眼里。他用整个身体在说“我爱你”,可是他看不到。


       阿尔弗雷德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汗。


       “噩梦?”亚瑟问。


       “太好了。”


       “不是噩梦吗?”


       “是。”


       “为什么会笑?”


       “因为不是真的太好了。”


       他搂过亚瑟的脑袋吻下去,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还好我会说话。”


       “不但会说话,有时候还很烦。”


       “嗯。”


       “还好眼不见为净。”


       亚瑟的声音还带着笑,但是阿尔弗雷德的心蓦地抽了一下。接纳一个人不简单,他的软肋成为了你的软肋,他的痛点也就是你的痛点,有时候他的伤口结了痂,戳上去不会痛,但是流血的却是你。敏感易惊,亚瑟早就习惯了的事情轮到他来习惯,如果遇到对亚瑟怀有恶意的玩笑,明明已经是大人了,他还是会像小孩子一样暴跳如雷。亚瑟从自己的安全区里出来,从此阿尔弗雷德就是他新的港湾,至少这是阿尔弗雷德所认知的。刚喜欢上亚瑟的时候,他也茫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去爱一个看不见他的人。所以他不管不顾地往前撞,带着他所有的生气与鲜活,生生闯进了亚瑟的生命里。亚瑟的房间很简单,也很灰暗,成套的老式家具和完全没有考虑配色的零碎用具,色彩冲撞着,荒谬得令人难过。那么多颜色,还有阿尔弗雷德,他都看不见。他的衣服一直以来就这么几种色调,为了不出错。他可能闹过笑话,可能被人嘲讽过,可能因为穿着搭配不当的服饰而被人指指点点过,所以才穿得那么谨慎。他的谨慎,他的小心,他紧闭的门,都不是天生的。曾经他肯定也是个对世界好奇的人,不过是看不见而已,但这个世界对于不一样的人总是不那么友好。灶台的热度可能伤到他,烧水的蒸汽可能伤到他,切黄油的刀可能伤到他,流言和人心肯定伤到过他。后来他问起,亚瑟却只是摆摆手。


       “没你想得那么可怕。”他说,“大家只是习惯对我敬而远之,因为他们不知道怎么和我相处而已。家里也总是对我很温柔,我照顾好自己他们就很开心了。”


       不管怎样他会活下去,最低谷的时候他这么安慰自己,他有自己的活法,保守得甚至缺一点人情味。阿尔弗雷德一开始总感觉被他推了开去,拒绝他的殷勤,拒绝他的好意,叫他无从下手。他的示爱被当作是不必须的善意,亚瑟拒绝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能照顾好自己。那时他还不懂的,不依靠也意味着不信任。友情和爱情的区分点在于友情使他感到安定,而爱情使他愿意冒险。亚瑟发现自己爱上阿尔弗雷德的时候,是发现自己开始贪心的时候。会逐渐希望能看到些什么,希望能发生些什么,那个人抱着蒲柏的样子,陪他聊天的样子,穿着消防员的制服的样子,还有他口中的好天气。贪心是好事,如果他不觉得脚下的地坚实无比,也不会放心踩着它跳起来。阿尔弗雷德就是那个陪他一起站在同一片地上的人。


       “嘿,这里很安全,绝对不会塌,你看不见不要紧,相信我就好。就算跳起来摔倒,我会接住你的,你放心。”       


       阿尔弗雷德偶尔会回想起那个午后,自己准备了好久的草稿纸被忘在了家里的某个口袋里,一篇洋洋洒洒的草书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词有印象。他还忘带了巧克力,家里翻箱倒柜地找衣服把蒲柏惹得火了,抓了他一把蹿到衣柜底下不出来。他的衬衫半开,顾不得刚套上的裤子皱,趴在地上拿逗猫棒不熟练地诱它出来,小小的出租房里摊开了一地慌张,告白前的无措,爱情里独有的盲然。


       “亚瑟,如果这是一个故事,你希望我们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我不喜欢故事的结局。”


       “不喜欢?”


       “我不喜欢相似的结局,不喜欢一笔带过笼统的欢喜,更不会想要什么突如其来的意外或者是故意塞进来的奇迹。故事是给人看的,起承转合,总要收尾,但我不想要收尾。这样就好。没有乱七八糟的评价和感想,普普通通的爱情,不与人道,也不成文章。”


       他们在一起了。一个简单的故事。

       


       “我望见新天新地了


       犹在悬崖峭壁徘徊


       虽然,我愿以七船痛苦


       换半茶匙幸乐”


       木心《十二月十九》


END


09 Jun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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